天霸王

「天霸王」是「芋冰」的同義詞，她是1960~70年代，台灣地區成千上萬孩童在夏天最垂涎欲滴，也是最難一親芳澤的「冰王」。

天霸王除了有鬆、Q、軟的芋頭外，還加上紅豆、綠豆、酸梅、敏豆、粉條、粉角、米篩目、燜番藷塊……是名副其實的八寶冰，但因為芋頭含量特多而得此名號；由於內容豐富，吃了不但涼徹心扉，還可以填飽肚子。大人小孩一聽到賣冰小販的銅鐘聲響，就像巴夫洛夫做實驗的狗狗，立刻大流口水，並且趨之若鶩，團團圍觀或購買。

天霸王要用特大號的「冰杓」來挖取，冰杓的大小和壘球不相上下，只要一球就得用大碗公盛裝。天霸王分量之多，一個國小孩童根本吃不完，何況只要在轉盤上射中天霸王那一格，必定一挖就是三大球──左右各一球，上面再加一球。

天哪！滿滿一個大碗公的量，端在手裡立刻感覺到它的重量及冰冷的程度。美食在前，更難控制不停分泌、奪嘴而出的口水，教人必欲吃之而後「涼快」，必欲大口吞之而後「痛快」。

得獎者往往捨不得大口吞食，先是嘴唇慢慢滑過，舌頭輕輕舔過，再咬下一小塊在口中游走，等到涼徹口腔後，閉起眼睛幸福的吞下。這時，一大群旁觀的小毛頭只有乾瞪眼、猛吞口水的份兒！

能射中天霸王的機率非常低，套句《周易・繫辭上》的話：「易有太極，是生兩儀，兩儀生四象，四象生八卦。」如若八格還好射中，賣冰的小販也懂得從2的一次方乘到8次方，分割的結果是用128條細鐵絲，隔成256格，而天霸王只有一格，它對面那一格可能是「槓龜」，沒有任何獎品，因此只有1／256的機率。再加上小販又把天霸王這一格限縮得更小，兩條鐵線幾乎靠在一起，想吃大碗公盛裝的芋冰可真戛戛乎其難哉！

玩遊戲時，小販把圓盤迅速轉動，顧客拇指、手指夾緊小木錐（前端是尖銳的鐵針）往下一啄，等到圓盤靜止不動，再判讀射中哪一格以決定芋冰球的大小。由於希望經常變成失望，顧客們「唉喲──」的哀怨嘆息聲不時響起。

要射「天霸王」之前，通常要和小販對賭，先聲明「有吃的」或「沒吃的」。「有吃的」即使沒射中，也可以吃小一球芋冰，但通常要付兩毛錢。「沒吃的」一次只要一毛錢，沒射中「天霸王」，則連一小球芋頭冰也吃不到。通常較保守的小朋友寧可選擇「有吃的」，免得兩頭落空；而賭性堅強，心臟較大顆且財大氣粗的人則選擇「沒吃的」。眼看著硬幣一毛一毛的輸掉，已經連輸五元，一下子就賭輸十元，竟連一口芋冰也沒吃到，也真令人為其著急。

很少有人躬逢「射中天霸王」的盛況，即使有，大概也是道聽塗說，「路邊社」傳播的天方夜譚。例如明圳以兩毛錢射中天霸王，只吃一小球，剩下的寄放在小販那兒，結果是賣芋冰的小販落跑，害得明圳一直耿耿於懷。又如國銘花了二十元射天霸王，竟連一小球芋冰都沒嘗到，還把補習費都輸光了，遭到劉爸爸一頓痛打！這二位同學的事蹟經過求證是無中生有，或是他們根本不承認。

最好玩的是作文時把「釣魚」寫成「約魚」的清伯，林啟明老師「虧」他是「約美人魚」，一直被師生們引為笑柄。他功課中等，但是運氣超好，真的幸運射中天霸王，令人稱羨。

那天中午，他沒吃飯，一口氣吃完一大碗公的芋冰，在大太陽底下冷得發抖，臉色蒼白，下場是大吐特吐，把芋冰還給天地。更慘的是猛拉肚子，不多不少請了一星期的病假，真是樂極生悲。

回學校上課後，他的體悟是──絕對不可射中「天霸王」，否則會惹禍上身。這是哪門子邏輯呀！我雖是局外人，但我的看法為──是福不是禍，是禍躲不過！食物夠吃，東西夠用就好，一下子得到太多東西並非好事。有同學說這是我窮光蛋的自我安慰之辭，因為我從來沒有零用錢，也不敢做冒險的事，也就無所謂得失禍福的喜悅或懊喪。我只認得一個道理：用功讀書，以好成績來肯定自己。

等到擔任教職，收入雖不豐贍，但再貴的冰淇淋球或芋頭冰都買得起，可是想吃冰的動機已不像小時候那麼強烈。再說騎著腳踏車，搖著木鐸銅鐘「叮叮噹噹」，到處販售芋冰的小販已不見蹤跡。偶爾聽到類似的鐘聲，總要探詢聲音的來源，最後總是懷疑年老啦，耳朵有問題，因為這鐘聲讓我覺得從沒到過沙漠，卻在睡夢中聽聞駝鈴，是那麼的綿遠幽渺而不踏實。

說真的，如果在四處找零食吃的童年時代，能有兩毛錢來射芋冰，我倒真的躍躍欲試，而且會選擇「有吃的」賽局。可是只要想起全家要吃一口白米，是由老媽先到碾米廠開口賒欠，再由老爸流汗流血賺的工錢來償還，我一下子長大不少，連「討零用錢」的念頭都不敢有，就去他的「天霸王」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