〔蝙蝠俠列傳〕一枚銀幣，決定人生／ Two-Face雙面人傳

文／龍貓大王

一枚銀色的硬幣在天空快速地翻轉著，一閃一閃地耀著光輝，你看不清楚哪面向上、哪面向下，甚至連銀幣的主人自己也不清楚。向上飛去的銀幣彷彿耗盡了力氣，終於安穩地向著主人的手背落下。「啪！」清脆的聲響來自用力蓋住手背的另一隻手掌，他的兩個瞳孔顏色各異，但都似乎受到聲響召喚而亮了起來，你勉強睜開被血污沾滿的眼皮，看著他奇異的舉動，但你也只能看著而已，因為你那畜牲不如的命運，早就在那聲音響起之時決定。

是生？是死？你不知道，眼前這奇形怪狀的傢伙也不知道，銀幣上寫著「In God We Trust」，我們最終只能相信上帝的決定，只能服從命運的去向，正如這怪人犯罪生涯中堅信的原則，正如他悲慘的一生遭遇，正如銀幣的正反兩面，一切都有命定，而結局總是如此簡單明瞭。

「砰！」你好像可以透過雙眼之間正在冒煙的空洞看到他臉上的微笑，你在逐漸失去作用的耳朵中，聽到的此生最後一句話則是，「真抱歉，今天你選到了代表霉運的反面！」Two-Face / 雙面人這樣說著。

正如這枚1922年的銀幣出廠時必定光滑無痕一般，Harvey Dent / 哈維丹特的童年也與你我無異，一樣純潔善良。唯一特別的是，他只不過有個會虐待他的父親罷了。在家暴傷害下度過的童年時光，養成了他極度不相信他人的偏差性格，而父親殘忍之處並不只那落下的拳頭，而在於每次打他前所玩的「小遊戲」：父親總會拿著一枚銀幣跟他玩正反面的遊戲，只要哈維猜對了，那他今晚便可倖免於難，很難想像這種殘忍遊戲竟然存在於父子之間，小哈維就這樣在黑暗之家中成長。在一次又一次的虐待中，哈維的笑容慢慢少了，慢慢學會放棄自主，把一切交由那枚翻轉的銀幣決定，反正裝乖沒有用，反正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被打，當銀幣轉到那不祥的一面，自己就要面對那從上落下的拳頭，他沒有未來，因為銀幣決定未來。

這種對自我的放棄，在他即使逃離了老家之後，狀況仍然沒有好轉，也許他因為本身過人的才智，得到了很好的學位與工作，哈維的外表看來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爸爸的可憐出氣筒。但是缺乏家庭親情的關懷，讓他不相信愛的力量，小時銀幣遊戲的傷害，讓他不相信自己有改變未來的力量。不信、不信、不信，什麼都不相信的哈維，內在沒有賴以支撐身心壓力的支柱，儘管他很聰明，儘管他有著帥氣的外表，但是在哈維不為人知的內心深處，他仍然是當年那個蜷縮在角落的受虐兒。

哈維現在可是全高譚市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檢察官，充滿年輕活力的他一頭金髮，宛若希臘雕像完美的外表令人印象深刻，這樣的哈維被大家暱稱為Apollo / 阿波羅。太陽神阿波羅是宙斯的兒子，全身發散著金色光芒，他是光明之神，身上沒有一絲黑暗。哈維背負著阿波羅之名，除了他的外表之外，當然也是因為司法界期待他能夠像阿波羅一樣，照射高譚市的長久司法黑暗，在制度上能掃除過去貪瀆不公的現象。檢察官掌握著司法，在現今社會裡如同掌握了神的權力，哈維的似神完美面孔，還有他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，哈維就某種意義上來說，正如東方初昇的黃金太陽一般。

但是，被暴力馴養的哈維，隨著長大之後伴隨的工作壓力，腦中時常有一些迷惑與困擾，可是內心的空虛無法適當地消除壓力，外在的工作又越顯沉重，哈維似乎開始出現了一些不尋常的舉動，當然，徹夜加班或在工作中突然暴怒，這些事情從外人角度看來，是一位充滿野心的年輕檢察官，對自己太過完美要求的自然反應，可是沒有人發現，也沒有人注意哈維是不是正向黑暗走去，阿波羅的背影看來並不如光芒一般耀眼…...

當人進入成年期後，心理思考也漸趨穩定，不像小時人格容易因為家庭或環境因素而受到影響，此時也就較難因外在因素而做出性格上的轉變。就一般人的狀況來說，除非遇上像戰爭等巨大環境變遷的災難，否則很難動搖已經定型的個性。而因為缺乏明顯變因的緣故，當事人也會失去自我改變的動力，這時候唯一能夠促使自己面對自身問題的方法，就是透過親情、愛情與友情的長期灌溉。因為童年家暴經驗而漸漸偏差的哈維，在外在生活上也陷入了乍看平穩的停滯期，但還好他遇到了一位深愛他的女性Gilda Dent / 姬黛丹特，以及事業上的好伙伴Bruce Wayne / 布魯斯韋恩，還有一位幾乎與他踏入司法界同期，一起共同打擊犯罪的神祕人Batman / 蝙蝠俠。與他們相處的時光裡，哈維曾經軟化過自己受傷而佯裝堅強的內心，他曾經有過敞開心胸的機會。

但總觀哈維的一生是如此複雜，因為他曾有許多次站在命運分叉線路口的機會，但是因為性格與過去傷害經驗的影響，最終導致了無可避免的結果。他原本可以透過與姬黛的感情修復破損的內心，重新建立愛人/被愛的自信，但卻世事多舛，終究還是走上孤獨的道路；在事業上，布魯斯/蝙蝠俠這兩人於公於私的襄助，加上James “Jim" Gordon / 警察局長吉姆高登的合作，民間/司法/警務與神秘犯罪剋星的四方配合，正是哈維可以達成一掃高譚「犯罪都市」醜名的時機，但仍然因為那場悲劇而無法如願。但也許哈維從父親拋出的銀幣落下那一刻，就決定了往後的波濤人生，這場影響他一輩子的慘劇，只不過是把他內心的惡魔提早曝光面世的導火線罷了。

當蝙蝠俠與哈維正忙著整治高譚市時，首先不得不面對的便是Maroni / 馬洛尼家族，這個義大利黑幫家族盤據著高譚市的每個黑暗角落，從墮落的警局到污穢的街角，都跟馬洛尼家族有著某種程度的關連，高登警官試過很多方法，想從體制內剔除馬洛尼家族的黑影，但就算再怎麼舉發貪污的警官，馬洛尼家族仍然在街頭巷尾繼續罪惡事業，他們的勢力仍然一天天龐大。

終於，某天高樓上出現了一個神祕人的身影，這個奇裝異服自稱蝙蝠俠的怪客，用自己的方法打擊馬洛尼的歹徒罪犯們，雖然他的手法可議，雖然他的行事風格帶著某種生澀感，但從蝙蝠俠開始出現後的數月，的確稍稍嚇阻了馬洛尼的腳步。不過，這些街頭混混好比春風吹又生，抓了又抓，出獄後又是一條好漢，蝙蝠俠再怎麼神通廣大，總是無法逼近犯罪勢力的中心點。俗話說，擒賊得先擒王，在目前馬洛尼家族掌權的老大Sal Maroni / 沙爾馬洛尼落網之前，高譚市的問題永遠都只是治標不治本。十分幸運的，在蝙蝠俠行俠仗義半年多之後，檢方也終於抓到了沙爾的小辮子，而這都得多虧司法界的阿波羅 – 哈維丹特的功勞，他能夠以一個年輕檢察官的身分，把黑幫老大送上被告席，這可是高登與蝙蝠俠都佩服的大偉業。

到了開庭日，哈維終於踏上朝思暮想的法庭階梯，這可是沙爾罪證確鑿的一刻，他要把沙爾也當作自己踏上司法界更高目標的一塊階梯，以他的工作能力，要當上高譚市的檢察總長可說是指日可待。但這階梯並不是哈維預想中的夢想天梯，而是踏入悲劇的不幸階梯。

有人說，這一切都是在場的蝙蝠俠的錯，如果不是他揮拳阻止意欲在法庭上潑灑硫酸的沙爾，就不會把手中的硫酸瓶意外砸到哈維臉上；有人說，這都是哈維自己的錯，如果不是哈維舉出在犯罪現場拾獲的沙爾幸運銀幣（在這個版本裡，雙面人手上的銀幣出處被修改了），上頭還有著沙爾的指紋，惱羞成怒的沙爾就不會拿出預藏的硫酸丟向哈維；有人說，這終歸是沙爾自己的錯，因為沙爾原本就打算襲擊哈維，才會把硫酸裝進在事前向庭上報備的胃藥瓶中，然後藉機給哈維一個好看。

但無論怎麼說，慘劇終究發生了，在這場向全高譚市現場直播的世紀審判中，所有人都看到了那貌美俊俏的檢察官被毀容的一幕，硫酸快速地侵蝕著他的左臉，燒灼的白煙與哈維的慘叫透過鏡頭傳遍了高譚市的家家戶戶，在這一天，高譚市天空的太陽馬車意外地墜落了，人稱阿波羅的哈維丹特檢察官，隨著那瓶落下的硫酸瓶一起墜落。在他意識僅存的最後眼中，那落下的硫酸瓶宛如當年父親進行遊戲前的銀幣一般，他無法預測未來，他無法阻止悲劇發生，他只能接受巨大痛苦的來襲。那瓶硫酸洗去了他左臉的美貌，也一併洗去了他僅剩的理性與感性，「In God We Trust」，硬幣上是這樣寫的，命運的惡作劇讓他無法翻身，在這一刻，哈維丹特正式死亡。

但在這一刻，雙面人正式誕生。

在這一刻，哈維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，蝙蝠俠與姬黛，在場與不在場的這兩個人，也被這場悲劇所震攝了。

姬黛的故事有太多版本，這也許是因為，不同作家在描述這段故事時，總想把姬黛設定為拯救哈維心傷的最後一絲蛛絲，所以每個版本都試著讓姬黛從不同角度去彌補哈維的內心，但不管有多少版本，姬黛對哈維的愛並無軒輊，她盡一個妻子能做的最大努力去幫助哈維。只是我們也可以看到，愛不全然能夠修補所有的傷痕，過多的愛，有時反而比傷害更加傷人，把受傷的心推入更深的黑暗裡去。

有的版本把姬黛描繪成雕刻家，原本哈維以為姬黛以一個雕刻家的身分，應該能比起一般人更能「體會」顏面傷殘者的美，但是姬黛雕刻出的哈維雕像，卻是哈維事發前的英俊臉孔。儘管這可以解釋成，哈維在姬黛心中永遠保持著完美的形象，但對當事人來說，這卻是莫大的諷刺與污辱，姬黛仍然奢望他能夠回復過往面目，但如果哈維的臉再也救不回來時，是不是姬黛的愛也會煙消雲散呢？姬黛終究是愛著正常的自己，而不是勢不可為的自己。傷透心的哈維，敲碎了雕像的左半臉後，黯然離去。

有些版本則偏重於慘劇對哈維的心理傷害，姬黛在這個版本裡尋求以整形手術的方式，醫治哈維的左半臉以及破碎的心靈，但很不幸的手術失敗，而哈維再度陷入瘋狂，之後姬黛離開了哈維，再嫁他人，並生下了一對雙胞胎，之後痛苦的哈維試著向姬黛尋求復仇，打算綁架她的雙胞胎孩子，但故事在峰迴路轉的發展之後，有個驚人的結局：原來這對雙胞胎的父親就是哈維本人，是姬黛把哈維的冷凍精子受孕之後生下的小孩，這也讓哈維暫時恢復了理智，讓小孩重新回到了姬黛身邊。

姬黛從檢察官夫人的身分，變成了一個傷心的妻子。比起來，哈維的事件對當時在場的蝙蝠俠來說，似乎少了點殺傷力，頂多是失去了一位打擊罪犯好夥伴的哀痛，但沒想到，高譚市卻因此增加了一個極為難纏的罪犯，雙面人的出現讓蝙蝠俠陷入兩難的局面。

哈維在受傷之後，心靈受到了極大的衝擊，他對人性的信任又因此再度消滅，如今的他儘管得以存活，但顏面的傷痕讓他的性格因此分裂，未被毀容的右半臉象徵的是昔日的阿波羅哈維，是善良的他、犯罪剋星的他、理性的他，但被毀容的左半臉，則代表著新生的雙面人，是邪惡的他、暴力罪犯的他、非理性的他。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，同時存在於哈維丹特身上，而他的性格就由手中那枚銀幣決定。

如今這枚銀幣也被那場慘劇裡的硫酸給蝕去了一面(有些版本裡改為雙面人自行在某一面刻上X符號)，正代表哈維現在的兩異性格，當雙面人拋擲這枚銀幣時，銀幣的正反就決定了被害人的下場，如果正面，被害人得以存活，如果反面，被害人就得死。儘管硫酸傷害並沒有給哈維帶來任何超能力，但是像這樣行事詭異的罪犯，連最厲害的偵探也無法預測他的作風，一切的結局連雙面人自己也不知道，因為一切都是命運的決定，「In God We Trust」。

蝙蝠俠拳打南山猛虎，腳踢北海蛟龍，照理來說，他應該沒理由打不過雙面人，但是雙面人能成為蝙蝠俠抵抗犯罪史中的經典壞蛋，也不是很難想像的一件事。首先，當布魯斯韋恩決定穿上蝙蝠裝時，也正好是哈維當上檢察官的時候，兩個人從某種角度來說，是最好的正義搭檔，黑暗騎士在夜晚掃蕩犯罪，太陽之神在日間審訊罪犯，即使兩人身不同道，但為這個城市打拼的心情是一樣的，兩個人都有著意氣相投、英雄惜英雄的想法，看著這樣的哈維竟然墮入魔道，甚至變成自己的頭號敵人之一，蝙蝠俠心裡想必也有些天地不仁的感觸。

事實上，哈維與布魯斯的關係，比起Joker / 小丑、Penguin / 企鵝或Scarecrow / 稻草人這些經典角色來更為密切，因為他們不但是舊識，彼此間還有著更多的相同點：

1.幼年悲劇：哈維從小遭到虐待，布魯斯小時因事故父母雙亡，導致兩人都缺乏家庭溫暖，不懂得怎麼愛人與被愛，也導致心靈長期空虛。

2.飛黃騰達的人生：哈維進入了司法界，成為司法界的明日之星，布魯斯繼承了家產，成為韋恩企業集團的總帥。

3.雙面人格的形成：哈維因為毀容慘劇，導致幼時開始發展的心靈黑暗面浮上表面；布魯斯成年後仍然忘不了父母雙亡的悲劇，即使身為企業家仍一心想要復仇。

4.能力：兩人都有著很高的智商，都一樣沒有超能力，雙面人領導著歹徒，靠著對檢警與法律的了解攻擊法治漏洞；蝙蝠俠帶領著蝙蝠家族，靠著自行研發的高級裝備對抗犯罪。

5.外表：雙面人的偽裝與真實同時顯現在哈維丹特的臉上，而蝙蝠俠靠著蝙蝠裝掩蓋其下的布魯斯韋恩真貌。

布魯斯韋恩其實就是個雙面人，而哈維丹特也差一點就會變成另類的蝙蝠俠，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了如此立場不同的兩個人？就哈維的立場來看，也許只能說是命運造化，當布魯斯失去雙親時，他並沒有淪落街頭變成一個罪犯，當哈維即將飛黃騰達時，卻遭遇了毀容的悲劇，也許可以說因為韋恩家有金山銀山，所以布魯斯用不著到街頭討生活，因此少了犯罪的誘惑，但出身更不堪的哈維，卻也靠自己的力量爬上頂峰。所以單單把一切都推給命運，實在不甚公平。

再說起這場悲劇，蝙蝠俠故事裡，高登警長的女兒Barbara Gordon / 芭芭拉高登，遭到小丑的槍擊，在花樣年華時就導致下半身不遂的悲劇，但她仍然靠著自己的毅力與能力，成為了DC世界裡第一位殘障超英雄Oracle / 神諭，繼續靠著搜尋資料的強大能力，當上全DC世界超英雄所倚賴的活體資料庫，當然這裡並不是在比較坐輪椅與毀容誰比較慘，但可以看出，當遭受到重大打擊時，只有站起來繼續堅持自己夢想的人，才能頂天立地地活下去，而哈維卻在那個命運的分歧關鍵點，軟弱了，放棄了，因此失去了掌控命運的能力，而變成命運的奴隸。

雙面人自己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與蝙蝠俠的相關性，而且畢竟在某些版本的毀容悲劇中，蝙蝠俠也是造成悲劇的原因之一，所以他不但在高譚市這個傷心地繼續為非作歹，很多時候更是直接衝著蝙蝠俠來，甚至設計陷阱想讓蝙蝠俠也變成跟自己一樣的「雙面人」，但是儘管蝙蝠俠與雙面人如此相似，但是蝙蝠俠仍然持續在平衡超英雄與富家公子間的生活差異，雖然努力未見顯著的成效，但至少在很多地方，都看到布魯斯韋恩並未放棄這種努力，像是在電影Batman Returns / 蝙蝠俠大顯神威中，最後蝙蝠俠脫下了帽子承認自己的兩面性，並且祈求貓女跟他一起努力，這種向著自己的軟弱持續奮鬥的精神，也才是蝙蝠俠身為凡人，卻能創下不凡偉業的最大原因。

雙面人是蝙蝠俠故事裡極有魅力的角色，他有著類似布魯斯韋恩的成長歷程，類似小丑的瘋狂，類似蝙蝠俠的兩面性格，但他不像蝙蝠俠一樣尋求正道，也不像小丑一般創意為惡，雙面人把自己的一切全賭注在那枚銀幣上，有時他會不留情面，有時卻會大發慈悲，在他的內心裡也許已經由銀幣代他思考，也許從來都不存在銀幣，也許銀幣都只是掩蓋邪惡天性的偽裝把戲罷了，這些思考令雙面人更增添了迷人的神秘氣氛。

當我們遇到難以解決的問題時，不免會拿起硬幣來試試運氣，「In God We Trust」，命運也許會用正反兩面的方式，告訴我們該怎麼做才好，但更重要的是，與其盲目的相信命運，不如信任自己，信任身邊信任自己的人，因為誰都不想在命運的分叉點上，再度踏上雙面人的悲慘命運。